2015年3月24日 星期二

佛教文獻學兩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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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,在西方的佛教學研究界,則是以文獻作為基礎的。日本的佛教研究受了西方的影響,走的也是這條路子。現在的台灣,從日據時期開始,也是這樣做的。這是一條正路,只有在資料搜集上下到了功夫,其他的研究才會站在一個可靠的基礎之上。

西方的佛教文獻研究,又和中國的傳統佛教文獻研究有很大的不同。現在很多都把佛教文獻學等同於西方佛教學研究中的Philology,因為現在西方佛教學的研究基礎是一些Philology的工作。但是 Philology並不等同於我所說的佛教文獻學。Philology除了被譯為文獻學以外,其實要注意他還有很强烈的歷史語言學的意思,尤其涉及到語言學史與發展等方面。我們現在看到的西方的佛教文獻學家,大多數都是精通佛教的古典語言如梵、巴、藏等等,並主要從事這些古典佛教文獻的翻譯和校訂。

以《法句經》的研究為例,歐洲最初是將巴利文《法句經》歐譯,在中國的新疆發現梵文和犍陀羅文《法句經》以後(俄國和法國,十九世紀末),更激起了佛教文獻學家們的研究激情。他們做的最多的一項工作就是對這些不同文本中的平行段落(parallel passages)作一種比對性的研究,比如不同語種的《法句經》之間的比較研究,這非常類似傳統中國文獻學中的不同版本的對勘;或者對不同文本中具有相關係的條目作交互的參考(cross-references),比如在研究《法句經》時引用對於古注或古書中的引用來加以辨析,這又非常類似於中國傳統文獻學中的他校。但有一點十分明顯,我們看到佛教的Philologist(文獻學家)所做的主要是在不同語種之間的翻譯和校訂,而在傳統的漢文佛教文獻學中則基本不屬於其工作的領域。

或者可以說,這是中國的佛教文獻學者的一個致命弱點。他們的語言培養太差。不用提什麼經典語言,像梵、巴利、藏文,甚至差到連一門工具性的外語都不能掌握。這就嚴重地限制了他們的成就。像我上面提到的兩位中國的頂尖學者都有這一問題,語言方面培養的不足使他們永遠達不到世界一流學者的高度。

再隨便說一句,西方對於佛教經典語言中的梵語之所以有那麼大的興趣,是和英國的天才文獻學家、比較語言學家 William Jones (1746 – 1794)爵士有關的。他在1786年天才性地指出梵文和希臘、拉丁文、哥特文、凱爾特文、波斯文之間同源關係。

佛教文獻學,最有前途的一條研究路數是中西結合。因為西方的研究者,很多中文並不好(也有例外,但並不占主流。因為西方學校學中國佛教史好多都要去日本的)。而最近二三十年來,越來越多的眼光已經吸引到了中國的早期譯經中了。這些譯經中不僅語言各異,而且部派也複雜,可以解決很多早期佛教研究中的重大問題。但是,佛教經典的校勘不易,經典的語言學習更難。要知道,除了漢語佛經數量最多以外,還包括梵語、藏語、犍陀羅語、吐火羅語、塞語、粟特語、大夏語、古回鶻語、突厥語、蒙古語、滿語等十多種語言,和漢字、藏文、古蒙古文、滿文、婆羅迷文、驢唇文、龜兹文、于闐文、突厥文等二十多種文字。除了這些以外,現代的翻譯本最為重要的還有英文版(巴利語的翻譯本很全,大乘的也數量極多)、日語版(全譯)等等。所以,對語言的要求很高。

以上引自(節錄):

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5c3af63b0100cqu7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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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文所引紀贇教授的談話記錄,有幾點需要澄清,一是「現在的台灣,從日據時期開始,也是這樣做的」,據我所知,日據時代到二戰結束(1895-1945)時期,有那一本書可以算作台灣學者或僧眾出版的與「佛教文獻學」有關的書籍或論文,這點有待驗證。

二是,西方Philology的工作,大抵是從「字源學 etymology」溯源字義,並且利用「平行段落(parallel passages)對應經文」來釐清古義或錯譯。一般而言,這些西方學者對利用多本漢譯經文,進行傳統文獻學的「對校、本校、他校、理校」的能力還是比較薄弱的,這當中,那體慧(Jan Nattier)是在校勘上比較特出的,但是仍然有限。

大抵傳統漢學(經史子集)以文獻學的校勘、訓詁、版本釐訂、考證源流為基礎,才能進而定奪思想的主流旁支、顯正、發揚、訛變、衰退羸弱等區別。

只是,「傳統漢學」還是將佛教文獻當作宗教資料,大有「非我族類」的潛思想。其實,佛教文獻學正是西方學術界關注的一點,以此為根基,進而論斷原始佛教、部派佛教、初期大乘佛教、後期大乘佛教、秘密大乘佛教的是非沿革。

而這不僅僅是「經史子集」的漢學(絕大多數侷限在漢語典籍上),這跨越梵文(Sanskrit),俗語(Prakrit, 犍陀羅語是俗語的一種)、藏文、漢語,甚至旁伸到粟特、吐火羅、西夏等語言或文字。

這應該是張廣達先生關注的西域史、中外文化交流史等子題。

所以這不是佛教的信仰問題,而是文化交流史、宗教史的議題

校勘札記 1:《出曜經》〈28 觀品〉

P1170428

1. 劉玉環〈利用博書《老子》校正通行本《老子》四則〉,《漢語史研究集刊》第16輯,304-314頁,巴蜀書社,成都市,中國。

此篇論文提到,1973年12月,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兩本「帛書」《老子》;利用這兩本《老子》(學術上,慣稱之為甲本、乙本)可以對今本作校勘,得出風貌意涵不同的解讀。

 例如;卷32章「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」,「天地相合」在兩本「帛書」均作「天地相去」,意思剛好相反。

 「校勘」對於古書的意義重大,由此可見

2. 《出曜經》卷24〈28 觀品〉第6首偈頌只有四句:

「觀世衰耗法,但見眾色變,
 愚者自繫縛,為暗所纏裹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737, a14-15)。

對應的《法集要頌經》卷3〈27 觀察品〉第6首偈頌卻有六句:

觀世衰耗法,但見眾色變,

 愚者自繫縛,為闇所纏繞,
 亦不見於行,觀而無所有。」(
CBETA, T04, no. 213, p. 791, b13-15)。

回到《出曜經》再檢閱,發現下文為:

《出曜經》卷24〈28 觀品〉:

「『亦不見於行,觀而無所有』者,以性觀察都不見功德之本,復以知他人心智,欲免此難者,無一善根可濟免也。猶若有人沒溺深廁糞除所污,復有慈愍之人,欲得免濟彼難,求覓淨處欲往手捉,遍悉觀之,無一淨處,便捨而去。無漏之人觀察眾生,頗有毫釐善本可療治乎?遍觀察之無有善本可療治者,聖人自念:『咄嗟!衰耗群徒罪重乃至於斯。』是故說曰『亦不見於行,觀而無所有』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737, b4-13)。

這是「先標偈頌」時遺漏了兩句,「後逐句詮釋」時,此兩句並未遺失。

3. 《出曜經》卷24〈28 觀品〉第3首偈頌為:

「知慚壽中上,  [14]鳶以貪掣搏,
 力士無畏忌,  斯等命促短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736, b26-27)
[14]鳶=烏【宋、元、明藏】。

這一「鳶」字或「烏」字,對應的《法集要頌經》卷3〈27 觀察品〉第3首偈頌卻作「焉」字:

「知慚壽中上,  焉以貪牽縛,
 力士無畏忌,  斯等命短促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3, p. 791, b7-9)

《法句經》、巴利《法句經》梵文《法句經》對應偈頌可以推論「烏」字才是正確:

梵文《法句經》27.3

ahrīkena sujīvaṃ syāt kākaśūreṇa dhvāṅkṣiṇā |

praskandinā pragalbhena saṃkliṣṭaṃ tv iha jīvate ||

無慚生活易,狡猾如烏鴉,大膽自誇張,於此雜染活。(引自:http://yathasukha.blogspot.tw/2011/10/uv27.html)

巴利《法句經》244頌。(〈18 道品〉10頌):

Sujīvaṃ ahirikena, kākasūrena dhaṃsinā;

Pakkhandinā pagabbhena, saṃkiliṭṭhena jīvitaṃ.

(無慚愧心的、烏鴉一般常冒犯人的、說妄語的、傲慢狂妄的、行為污穢的生活過得輕易。)

《法句經》卷2〈26 塵垢品〉的對應偈頌為:

「苟生無恥,  如鳥長喙,
 強顏耐辱,  名曰穢生」(CBETA, T04, no. 210, p. 568, b28-29)

《法句經》此一偈頌的「鳥」字,可能也是「烏」字。

巴利「kākasūr」或梵文「kākaśūra」,意思是「像烏鴉一樣機靈而不知廉恥的人」,kāka意為烏鴉。

4. 《出曜經》卷24〈28 觀品〉第4首偈頌為:

「知慚不盡壽,  恒求清淨行,
 威儀不缺漏,  當觀真淨壽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736, c11-12)

對應的《法集要頌經》卷3〈27 觀察品〉第4首偈頌第一句卻作「知漸不盡壽」:

知漸不盡壽,  恒求清淨行,
 威儀不缺漏,  當觀真淨壽。」(
CBETA, T04, no. 213, p. 791, b9-11)

《法句經》、巴利《法句經》梵文《法句經》對應偈頌可以推論「慚」字才是正確:

《法句經》卷2〈26 塵垢品〉:

「廉恥雖苦, 義取清白,

 避辱不妄, 名曰潔生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0, p. 568, b29-c1)。

梵文《法句經》27.4

hrīmatā tv iha durjīvaṃ nityaṃ śucigaveṣiṇā |

sulīnenāpragalbhena śuddhājīvena paśyatā ||

 

巴利《法句經》245頌。(〈18 道品〉11頌):

Hirīmatā ca dujjīvaṃ, niccaṃ sucigavesinā;

Alīnenāppagabbhena, suddhājīvena passatā.

「具慚愧心的、恆求清淨的、不執著的、不魯莽的、淨命的(正命的)、行為清淨的、能見(真諦)的人,生活過得艱難。」(18.11)245。

Hirīmatā 」為「俱羞恥心的人、知廉恥的人」。

校勘札記 2:《出曜經》〈30 雙要品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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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《出曜經》卷26〈30 雙要品〉第1首偈頌提到「夜光」:

「夜光照於冥,  至日未出間,
 日光布大明,  夜光便黤黮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747, c6-7)。

對應的《法集要頌經》卷3〈29 相應品〉並未重譯,只是原文照抄:

「夜光照于冥,  至日未出間,
 日光布大明,  夜光便黤黮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3, p. 792, c29-p. 793, a1)

「夜光」這一譯詞,有一點「突兀」;佛經譯典裡「夜光」通常是意指「夜明珠」,是發出螢光的寶石

對照梵文《法句經》29.1頌:

avabhāsati tāvat sa kṛmir yāvan nodayate divākaraḥ |

vairocane tu udgate bhṛśaṃ śyāvo bhavati na cāvabhāsate ||

作為螢火蟲的「kṛmir 梵」(巴利 kimi),為何被譯為「夜光之蟲」,而不是「螢」呢?

這個字已經出現在漢朝《爾雅》的書中了,並不是僻字。

《出曜經》卷26〈30 雙要品〉:「觀此義已如來引喻,欲使後生明達其事,猶若夜光之虫處在幽冥,布其光明遠有所照。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747, c8-9)

《辯中邊論述記》校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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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下引自《CBETA 中華電子佛典協會》 2015.3.24 貼文

https://plus.google.com/u/0/+CbetaOrg/posts

讀者來函提報底下兩段「述曰」的內容完全一樣,疑似有誤:
《辯中邊論述記》卷2〈對治品4〉:
「論曰。二無顛倒有顛倒隨。
 述曰。*有學修治體是無漏。名無顛倒。然所依身猶有煩惱。名有倒隨。隨者逐也。為倒逐故。隨所修治。亦有有漏。非此所說。約總說故。*
 論曰。三無顛倒無顛倒隨。
 述曰。 有學修治體是無漏。名無顛倒。然所依身猶有煩惱。名有倒隨。隨者逐也。為倒逐故。隨所修治。亦有有漏。非此所說。約總說故。 」(CBETA, T44, no. 1835, p. 25, c20-27)
以上 CBETA 用字與「大正藏」一致。《辯中邊論述記》目前我們可以查到的相關藏經版本只有「新纂卍續藏經」,其前後文跟「大正藏」一模一樣,也是完全重複。

正不得其解之際,google 到新文豐出版社有印行一個六卷的版本(「大正藏」、「新纂卍續藏經」都是三卷本)。拿來一比照,抓出問題點了。

附件即是新文豐「江西刻經處校刊本」、「新纂卍續藏經」的對比圖檔。就敘述內容的合理性,「新纂卍續藏經」圖中紅框裡的文字顯然通通都是多出來的衍文。

感謝讀者回報,我們會據此修訂 CBETA 用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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