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26日 星期一

佛典校勘雜談

2 日本永平寺
1. 補改本:
校勘之法在於在諸善本之間選一本為底本,再用兩三善本去標明差異。所謂底本,就是正文全用此本的文字圖案,標明其差異,就是註明「此處某本作某某字」、「此處底本缺,依某本此處尚有『某某某』等多少字」,術語稱為「出校」(標出所校勘的差異處)。如果正文參用兩本以上的版本,這叫「百衲本」,有時「百衲本」似乎較方便讀者閱讀,不用來回對照,但是「此為校勘家所不取」,容易變亂版本,造成後世又多一版本,而導致「誤讀、誤解」。所以「百衲本」是貶稱,「百衲本」又未正確標註何處來自何本,則是劣中之劣。新版標註新式標點符號的佛經,不知校勘義例,大多是「補改本」。
2. 校勘方法:
校勘方法有「對校、他校、本校、理校」四種方法。對校是同一部書的不同版本,校其同異。他校是不同書所引用的同一字句,校其同異。本校是同一部書、同一版本,利用前後文的義例(有時甚至是同一字句)校其同異。理校是未依任何版本差異,依事理、文理、義理,校其同異。理校是胡適抨擊最強烈的一種勘誤方法,非常容易在「沒有差誤」的文字「改正歸誤」,或者錯上加錯,造成誤解書義,或者讓後世失去校正的機會。朱熹的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,在親民,在止於至善」,在無任何異讀的情況下「出校」,認為「親」字應該作「新」字解,就是一種理校。
對於跨多種語言的翻譯書本,原文版本已經佚失了,利用各種翻譯版本去推尋原文的風貌,用來指出那些文字的抄寫訛誤,或者誤解原文而誤譯;另外,釐清各譯本之間的親屬關係建立各譯本之間的版本譜系。這些學術研究,在聖經為 Bibliology 聖經學(對所有書籍、文字記錄為 「Philology 文獻學」),在佛經則為「鋼和泰、陳寅恪、季羨林、辛島靜志、無著比丘、蘇錦坤、談錫永、沈衛榮」等人所作的梵、藏、巴、漢佛對勘。佛教文獻方面,粗略地說,漢譯本的版本譜系完全沒有進展。
3. 死校:
僅列出同異,而不評判那一異讀較為合理,及判其合理的證據或理由為何,這是「死校」,校勘的工作只是起了一個頭,只作了四分之一。
4. 佛典校勘義例:
4a. 通假字、古今字不出校。
4b. 音譯詞不出校。
5. 校勘義例:
胡適與陳援庵一再提醒,可以在所校出的錯誤中,依其致誤的理由整理歸納為「義例」,但是「義例」只是指出該版本有可能是因此致誤,但是完全不能用來作為此處致誤的證據,也就是說,這是搜尋現所的方向,但是不能拿來作定罪的證據。
這當中差之毫釐,失之千里,未曾從事校勘工作的人或許較難體會此處兩者的差異,可是不少人在此處出錯,所以,胡適與陳垣於此再三叮嚀。
6. 張涌泉、傅傑所言:「正確的校勘是正確標點的前提,錯誤的校勘則會導致錯誤的標點。但另一方面,錯誤的標點也會導致錯誤的校勘。」

2015年10月10日 星期六

佛典校勘 (7):曼

p102

董志翹書中指出「曼」有「趁」的意涵。

董志翹,(2013),《漢語史研究叢稿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市,中國。

《佛般泥洹經》卷2:「後莫轉爭[16]曼,我在時急質所疑。」(CBETA, T01, no. 5, p. 172, c9)

[16]曼=慢【元】【明】。

標點符號應該改作「後莫轉爭,曼我在時,急質所疑。」

「曼我在時」,意為「趁我在時」。

《出曜經》卷3〈1 無常品〉:「時,南大海卒涌大濤,越海境界有三大魚,隨上流處在淺水,自相謂言:『我等三魚處在厄地漫水未減,宜可逆上還歸大海。』」(CBETA, T04, no. 212, p. 621, b26-29)。

標點符號應該改作「時南大海卒涌大濤越海境界,有三大魚隨上流,處在淺水,自相謂言:『我等三魚處在厄地,漫水未減宜可逆上,還歸大海。」

「漫水未減」應作「曼水未減」,意為「趁水未消退」。

《經律異相》卷48:「南海卒涌驚濤浸灌,有三大魚流入淺涇,因相謂言:『我等厄此及[29]曼水未減。宜可逆上,還歸大海。』…(出《出曜經》第十八卷)」(CBETA, T53, no. 2121, p. 257, c8-14)

[29]曼=漫【宋】【元】【明】【宮】。

《經律異相》引《出曜經》,標點符號應該改作「南海卒涌驚濤浸灌,有三大魚流入淺涇,因相謂言:『我等厄此,()曼水未減宜可逆上,還歸大海。」

2015年10月2日 星期五

校勘:關於《製造耶穌》一書

800px-Ashoka_edict_khalsi2

Textual Criticism 在佛教經典為「佛典校勘學 Buddhist textual criticism」,在西方的聖經為「聖經學 Bibliology」 或「經文鑑定學 textual criticism」。西方的聖經源流與佛教的經典源流彼此相似,有相當多值得借鏡的地方;也有不能硬性移植之處。

基本上,「佛典校勘學」在校勘手法上,承襲自兩千多年來漢文「經史子集」的古典校勘學。這裡有待開創的是跨語言文本的校勘、宏觀的哲學思考與大無畏的實踐。

對於「佛典詮釋學」我有較深的疑慮;基本上我是站在「漢譯佛典文獻學」的階梯上。

所以《舍利弗問經》敘述「佛預知阿育王孫弗沙蜜多羅、預計有五部分列,而且羅旬喻比丘輪流穿著五色律衣去分衛乞食」,當然與史實不符,這也成為判定《舍利弗問經》是偽經的鐵證;爭辯此經是否出於翻譯,而非漢地編造,已經不是議題的重點

《舍利弗問經》卷1:

佛言:「…唯餘五部各舉所長,名其服色。

摩訶僧祇部,勤學眾經宣講真義,以處本居中,應著黃衣。

曇無屈多迦部,通達理味開導利益,表發殊勝,應著赤衣。

薩婆多部,博通敏達以導法化,應著皂衣。

迦葉維部,精勤勇猛攝護眾生,應著木蘭衣。

彌沙塞部,禪思入微究暢幽密,應著青衣。

是故羅旬喻比丘分衛,不能得食;後以五種律衣更互而著,便大得食。」(CBETA, T24, no. 1465, p. 900, c11-19)。

《可洪音義》一書,備受推崇為佛典校勘的重要參考資料,在詮釋「羯羅迦寸陀」時,認為「寸陀」為「等陀」。

《一切經音義》卷23:「拘留孫(具云『羯羅迦寸陀』,此云『所應斷已斷』也)。」(CBETA, T54, no. 2128, p. 454, c2)

《新譯大方廣佛華嚴經音義》卷2:「拘留孫(具云『羯羅迦寸地』,此云『所應斷已斷』或『障已斷』也)。」(CBETA, A091, no. 1066, p. 390, a10)

實際上,「拘留孫」梵文作「Krakucchanda」,譯作「羯羅迦寸陀」,如作「羯羅迦等陀」,「等」字反而踩空。

所以,校勘漢譯佛典不能忽略梵巴對應經典,否則,純憑漢文的校勘實力,極易「轉正為訛」。

(「羯羅迦寸陀」一則,引自2013年萬金川老師發表於「『漢傳佛教的過去、現在與未來』國際學術研討會」的論文〈《可洪音義》與佛典校勘〉。)

=============

Bart D. Ehrman的新作《製造耶穌》(Misquoting Jesus)中譯本粉墨登場。

此書是一本普及化的著作,旨在向一般世俗大眾揭露傳統教會教導的「聖經無誤」觀念之錯謬不可信。本書的上市,叫自由主義和後現代主義傳統下的中文社會科學界的摩拳擦掌,持保守神學的教會界則神經挑動。

然而,「日光之下無新事」。如同 Ehrman所承認的,《製造耶穌》的內容,只是用普及的方式介紹那些學界中人所周知的常識,甚至「共識」。

《製造耶穌》包含了許多事實,卻是透過作者的信念和推理,要傳達一種「聖經不可靠」的觀念。

作為一個長年浸淫在高等教育學科辯證張力間的神學人,我無意對這本書的內容做出回顧,或是針對作者個人的立場進行批判。反之,我想藉這本書中譯上市的時機,提出三個問題,供教會與聖經學界一同反思。

我想我們會需要思考的問題,會是詮釋學上的,而不是文獻學

https://breath35.wordpress.com/2010/10/16/%E9%97%9C%E6%96%BCbart-ehrman-%E3%80%8A%E8%A3%BD%E9%80%A0%E8%80%B6%E7%A9%8C%E3%80%8B%EF%BC%88misquoting-jesus%EF%BC%89-%E4%B8%AD%E8%AD%AF%E5%87%BA%E7%89%88%E7%9A%84%E4%B8%80%E9%BB%9E%E8%BF%B4%E9%9F%BF/